Nicolas Ghesquière 拥有的第一件 Pierre Paulin 沙发，购于纽约的 Demisch Danant 画廊。沙发是 1971 年 Paulin 推出的「南瓜」系列中的杰作，最初为法国总统蓬皮杜的爱丽舍宫办公室设计。它的形状恰如其名，丰满、有棱，既结实又柔软，像一枚硕大的果实。
熟悉 Ghesquière 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设计迷。他收藏家具的习惯开始于和比他年长的鞋履设计师 Pierre Hardy 一同生活时，那时他还只是个刚刚在巴黎站稳脚跟的时装设计师。
如今，Ghesquière 的左岸公寓里已到处是大师作品：Ettore Sottsass、Gae Aulenti、仓俣史朗。他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组合它们：1940 年代的古董镜子搭配仓俣的一对椅子，在两组 Paulin 沙发之间放一张 Aulenti 咖啡桌。
如果说这些家具作品有什么共性，那就是别具一格 —— 从南瓜状的沙发到 Z 型扶手的椅子，传统设计被颠覆，形式之美达到了俯视一切的高度。用 Ghesquière 的话来说，「你见到过它们，就再也不会忘记。」
在为 Louis Vuitton 设计的 2017 秋冬系列中，Ghesquière 将金属光泽的面料进行斜裁，再拼接成背心式连衣裙，以营造裙子在走动中的流动感，与之搭配的围巾式长项链也是在突出这一点
这句话其实也能被用来形容 Ghesquière 的作品。你可以像说「这是一组 Paulin」或「这是一只 Sottsass」一样介绍某一款时装「这是一件 Ghesquière」，不管你是指他为 Louis Vuitton 的 2016 早春系列设计的、装饰着 X 型皮革腰带的锁链印花衬衫式上衣，还是他 10 年前为 Balenciaga 设计的、通体覆盖着金属贴片的机器人造型紧身裤。
和他仰慕的建筑和室内设计师一样，Ghesquière 以突发奇想的创作风格著称，一些看似不合常理的构思在他的手中总能呈现出惊人的美感；他相信功能性不是设计的唯一目的，设计还需要能够刺激感官。这让他在时装设计的领域尤其显得独一无二：其他杰出的时装设计师可能更擅长于打造具有诱惑力的视觉形象，又或者是精准地反映时代精神，Ghesquière 的长项则无疑是设计本身。
他曾经把带花边的米色穿孔面料做成半裙，让它看上去像一块可口的法式饼干；把高跟鞋做成乐高玩具的样子；让裙子的后背长出翅膀状的斗篷；把 Vuitton 的经典旅行箱变成 iPhone 手机壳。
《T》九月刊以 Nicolas Ghesquière 作为封面人物
摄影 /Patrick Demarchelier
Ghesquière 喜欢把自己的工作称作是「创作模型」，就好像他从事的不是时装设计，而是工业设计。他这样形容自己在 Vuitton 的角色：「每一个系列的创作都是关于开发模型，然后这些模型才会投入量产，进入店铺成为你看到的商品。我所做的是为这个过程提供创意指导，确保每一步都在向我想要的方向行进。」
在 Louis Vuitton 毗邻新桥的总部大楼，Ghesquière 的工作室占据着四楼的整层空间。起初这里作为展厅被用于陈列新季的产品，Ghesquière 上任后，就成了他和团队共事的地方。Ghesquière 说他习惯于在开放式的环境工作，只有这样，他才能自如地和所有人沟通。（在一个正常的工作日，与 Ghesquière 会面的就有60人之多。）自从 2013 年底开始掌管 Vuitton 的女装设计以来，他从未让为这个品牌服务的工匠、版师和供应商感到过一丝轻松，即便他们已经代表着行业的最高技术水准。
「Vuitton 并不惧怕奢侈。」今年 5 月，Ghesquière 在京都告诉我。考虑到品牌不惜花费重金在距离总部 9600 公里之外的地方举办早春系列时装秀的奢侈行为，这显然是一定的，但 Ghesquière 却另有所指。「我刚到 Vuitton 的时候十分惊讶于工坊的能力。毫不夸张地说，你给他们一个创意，他们就会回复给你 100 个创意。」
与他合作多年的造型师 Marie-Amélie Sauvé 从另一个角度谈到 Ghesquière 的工作方式：「如果 Nicolas 遇到一个难题，他就会一刻不停地想着怎么把它解决，直到没有问题。他就是这样一种人。」
2016 春夏的这条衬衫裙采用了维多利亚风格的浪漫细节，与之相配的马甲则是Vuitton皮具的衍生品。很多时候，Ghesquière 都借用了包袋设计的灵感来设计时装
在 Ghesquière 的工作室，每一款模型的诞生都是大量研究和实验的成果：蕾丝不再是蕾丝，而是编织而成的细碎皮革；牛仔不再是牛仔，而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羊毛 —— 如果没有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你很难真正看懂它们。「有人和我说过你们做的就像是高级定制，但其实不是。」Ghesquière 说，「我们的部分产品可能造价十分昂贵，但如果有客人想要 20 件、25 件，我们也会生产。但我的工作不仅是创作做工繁复的产品，还包括那些更方便、易穿的东西。我喜欢两者间的平衡。」
繁复或简易，一个时装系列就是这几十款模型的叠加。在京都发布的 2018 早春系列之所以对 Ghesquière 而言具有特殊意义，是因为这是他在 Vuitton 上任以来，也是他整个职业生涯中在一场秀中展示服装套数最多的一次。对于将定装视为重要程序的他来说，这不仅意味着更大的工作量，更说明了旺盛的创作欲。
在这个庞大的系列中，他书写了自己对日本的热爱，过去 20 年来他几乎年年到访这个国家。从武士盔甲的肩部轮廓到用和服腰带面料制作的连衣裙，再到邀请 1970 年代以设计 David Bowie 演出服出名的日本设计师山本宽斋设计的歌舞伎面具图案，日本元素在这个系列中随处可见，但一切灵感都只是点到为止地呈现，以 Ghesquière 的方式。
京都系列也是 Ghesquière 第一次将一整个时装系列献给日本，这个他异常熟悉的市场 —— 1990 年代，正是针对这个特殊市场的工作让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职位，并一举成为巴黎时装界的明星。
来自2016早春系列的这两套夹克配长裙的造型容易让人联想起日本武士和圣女贞德。Ghesquière乐于让时装成为某种铠甲，这并不是为了保护女性，而是为了赋予她们权力
Ghesquière 在法国西部一个名叫 Loudun 的小城长大，父亲曾经是一名游泳教练。年少时期留给 Ghesquière 的记忆主要是冬天的游泳池和关于巴黎的白日梦。和很多时装设计师一样，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在课本上画时装素描，用祖母的水晶灯吊坠制作耳环，15 岁时就向父母宣布自己要成为设计师。父亲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帮助他得到了在 Agnès B. 的实习机会。Loudun 是注定留不下这样一个身怀梦想的年轻人的：高中一毕业，他就带上行李和母亲给的一张信用卡坐上了前往巴黎的列车，那一年他刚满 17 岁。
从 Gaultier 的工作室离开后，他以独立设计师的身份开始为不同品牌工作，设计的多数是针织服。在当时的男友 Pierre Hardy 的引荐下，他得到了为 Balenciaga 工作的机会，但就像 Hardy 提醒他的，这并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作为一间有着辉煌历史的时装屋，Balenciaga 在 1990 年代早已不具备时尚引领者的地位，何况 Ghesquière 并不是受雇为主线做设计，只是负责针对日本市场的婚服和葬礼服系列。
不过就像谚语说的，是金子总会有发光的一天。1997 年，在前任主线设计师 Josephus Thimister 离职后，Ghesquière 临危受命，尽管品牌高层最初想找的接替者是 Helmut Lang。他只有 4 个月的时间准备第一场发布会：1998 年春夏系列。
黑与白，阴和阳。为Vuitton 2015秋冬系列设计的蓬松羊毛外套被Ghesquière打造出精致的巴黎风格，分别搭配铅笔裙和配有运动松紧带的西裤
在那场带有致敬意味的全黑发布会上，尚未褪去婴儿肥的 Gisele Bündchen 穿着一条单侧开衩的黑色连衣裙登场。10 年后的 2008 年，Ghesquière 在又一场致敬 Crist?bal Balenciaga 的秀上展出了这条黑色裙装的进阶版本。那是一条值得载入时装史册的裙子：袖子简化为类似绷带的设计只覆盖住部分上臂，开衩放大到正面暴露出整条大腿，腰间折叠的面料则明确透露出上世纪 50 年代的典雅风格。
比较这前后两款裙装，你可以一眼看出设计师的成长：他的创作手法更复杂，创作效果也更具冲击力。10 年中，Balenciaga 已不再是那个被人遗忘的时装屋， Ghesquière 也早已褪去了外省男孩的青涩，人们称他是「巴黎时尚金童」「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21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设计师」。
又一个 10 年快要过去了。Ghesquière 今年 46 岁，蓄了胡子，头发比以往剃得更短。在这一年中，他定期健身，时不时跟他的「亚洲家人」裴斗娜和中田英寿去海边度假，还养了一条名叫 Léon 的黑色拉布拉多 —— 所有这些，都记录在他的Instagram 账号上。关于这件事，他曾引用 Ettore Sottsass 的名言说：「设计师就是一种生活方式。」
Ghesquière 喜欢让女孩用靴子搭配他设计的裙装。在 Vuitton 的 2017 秋冬系列中，大量采用材质拼接手法制作的连衣裙经过与靴子组合，呈现出酷女孩的轮廓
这是一种他年少时期就开始幻想的生活方式，而时装设计师的工作无非就是把他的生活方式用时尚的形式表现出来。Instagram 照片中的他看上去阳光开朗，热爱生活，几乎每张照片里都在笑；坐在我眼前的他对答如流，认真专注，精力旺盛得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如果说 Balenciaga 时期的他留下过反叛和不易合作的坏名声，今天的他则完全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同样改变的，还有 Ghesquière 设计的时装。事实上，早在他的 Vuitton 首秀上，时装记者就已惊讶于他的转变：相较于近乎被神化的 Balenciaga 时代的实验性，他在 Vuitton 的新作表现出一种刻意贴近日常着装的街头感，让人联想起 1970 年代的 Ali MacGraw、Jane Birkin 以及后者坐在前排看秀的女儿 Charlotte Gainsbourg 的穿衣风格。
在那场秀的后台采访中，Ghesquière 坦言自己的创作方式变得更「自然和随意，我大量听取了工作室里女孩们的意见，关于她们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今年的秋冬系列依然如此，以至于时装评论家 Cathy Horyn 在文章中这样评价身穿皮衣和针织衫走下卢浮宫台阶的模特：「她们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出大门到大街上去，因为她们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当代极了。」
这种对街头的关注其实始终存在于 Ghesquière 的创作习惯里，只是在过去被各式各样的设计元素掩盖了。在 Balenciaga 时期，最佳例证或许就是以多元文化为主题的 2007 秋冬系列。在那个系列中，常青藤风格外套、日本汉字、乐高鞋以及被《九月刊》中的 Anna Wintour 叫作是「医用护颈」的围巾奇迹般地囊括于一套造型中，这是你可以想象一个曼哈顿时髦女郎穿的衣服，但每一件单品的设计都得到了改良，堪称 2.0 版本。就像 Ghesquière 当时对时任《纽约时报》评论员的 Horyn 说的：「这些想法确实来自街头，我想要展现的是华丽感的街头造型。」
第一个系列，第一套造型。2014 秋冬系列的这件装饰着焦糖色翻领的皮革大衣可以被视为 Ghesquière 的 Vuitton 时代的开篇
来到 Vuitton，过去被时装圈内部人士奉为偶像的 Ghesquière 开始面对更广阔、更分散的顾客群，对他来说采用一种更易被理解的作品形象在所难免。我问他，这种化繁为简的转变是否和设计师年龄的变化有关。Ghesquière 不置可否，转而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回答我的问题。「我做过一些极端精致的裙子，也做过一些相对而言更普通的裙子，两者我都喜欢。」他说，「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在于，你很难同时满足两方面的需求，既追求主流认同，又受到小众追捧。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想要试着两者兼顾。」
他承认自己曾经做过不少适合被博物馆收藏的作品，但眼下，他说：「比起挂在博物馆里，我更喜欢看到我设计的衣服穿在人的身上。」
在我见到 Ghesquière 的那天下午，他为 Vuitton 设计的 2018 早春系列在京都郊外、藏身于森林之中的美秀美术馆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发布会。秀的尾声，包括演员福岛莉拉和裴斗娜在内的模特们从美术馆的台阶上列队走下（模特在 Ghesquière 的秀上总是要走一段台阶），沿着索桥走入山中的隧道，仿佛未来才是她们此行的终点。
结束了这场秀，Ghesquière 就完成了他的「棕榈泉-里约-京都」三部曲。以三位建筑大师作为线索，最近三年他在三个不同地点举办了 Vuitton 早春秀，今年是贝聿铭的美秀美术馆，去年是 Oscar Niemeyer 的尼特洛伊当代博物馆，前年是 John Lautner 的霍普私宅。对 Ghesquière 这样的设计迷而言，这绝对是梦想成真的时刻，而且只有 Vuitton 这样实力雄厚的品牌才能帮助他实现这一梦想。
在设计 2017 春夏系列时，Ghesquière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诠释当代的华丽风格。他的做法是将西服套装进行解构，并为之配上红色胸衣
我告诉 Ghesquière，贝聿铭说过美秀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却苦于没有更多人知道它。Ghesquière 感到惊喜，并说他自己是多年前在一本杂志的角落里得知这个建筑的。「我当时就让朋友带我去这个地方，而他们根本没听说过这里。路上开了两个多小时，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值得的。」他回忆道。
坐在前排看秀的，除了 Ghesquière 的明星好友，还有设计师 Julien Dossena。这位 Paco Rabanne 时装屋的现任创意总监是 Ghesquière 在 Balenciaga 的助手，是他眼中「年轻一代设计师中最有才华的一个」。人们不难从 Dossena 身上看到Ghesquière 的影子，他们同样对设计、对未来主义情有独钟，也同样是巴黎街头风格的推动者。
Ghesquière 的另一个门徒 Natacha Ramsay-Levi 近期也刚从他的工作室「毕业」，出任 Chloé 创意总监。在巴黎的时装金字塔，Ghesquière 的势力无疑越来越大了。但他依然保持谦逊，言谈中，他多次提到 Jean Paul Gaultier 和 Azzedine Ala?a，这两位他尊敬的设计师前辈。他虽未曾与后者共事，如今却结成好友，分享着对于 Pierre Paulin 作品的热爱。
川久保玲是另一个影响 Ghesquière 的设计师，今年 5 月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揭幕的作品展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作品中的现代性和无畏态度是我最欣赏的。在大都会这样一个伟大的博物馆，展现当代时装和古典艺术之间的碰撞，对川久保玲和大都会两方面来说都是很勇敢的举动。」Ghesquière 说。
总有一天，Ghesquière 也会迎来属于自己的作品回顾展，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当我提到这件事，他腼腆地说：「一场结合了高科技的回顾展会很有趣。」但别指望这一天很快到来。「当我越年长，就越能感到那些从业几十年的设计师的不易。」他说，「作为新人受到瞩目是很棒的体验，但持之以恒地坚持下来，是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希望有一天，我也会像 Azzedine 和 Jean Paul 他们一样出色。」
- 撰文：王未末 Weimo Wang
摄影：章超 Zhang Chao
造型：吴梧 Woo Wu
模特：Sora Choi / YGKPlus，康思佳 / 星美，Miki Ehara / Donna Models
发型：John Zhang at Andy Creation
化妆：鑫淼
摄影助理：汤灵杰
造型助理：李贞贤、刘暖暖、周俊
场地：Studio 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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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28 18:22:27 来源：